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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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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念

尤明精神一振,她聽出來那是謝諾夫的聲音,“我在這裏!”

“鄭旦他在你旁邊?”

“嗯。”鄭旦出聲示意。

謝諾夫沈默片刻,語氣有些無奈似的,“可是,怎麽辦呢,外面看守的人很多,很危險,我只能帶一個人走。”

鄭旦的臉色沈下去,這句話該作何解釋?下半句不必明說,此時此地,謝諾夫口中的唯一人選絕不可能是自己。

他說道:“甘願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救我們,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
謝諾夫略一點頭,“這沒什麽。”隨即朝著尤明示意。

尤明的精神一直緊繃,此時更是緊張到了極點,她幾乎忘記了近處虎視眈眈的怪物,眼裏只剩謝諾夫的身影,她環視著周圍,想找一個墊腳之處。坑底凹凸不平,周圍又嵌著鐵籠,如何才能躲過襲擊,成功攀爬上去呢?

她輕輕一動,籠門又是一響,緊接著,鄭旦忽然伸出胳膊,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。

“放開!你幹什麽!”尤明肩膀一抖,失態尖叫起來。

鄭旦咬牙切齒,“你想害死我。”

“我沒有——你快放手!”尤明不敢拼命掙紮,只能一根一根掰開鄭旦的手指,急切說道:“我會救你的,等我先上去,我們都會救你的。”

鄭旦只是冷笑,懶得理會,一絲力也不肯松,恨不得把她從背後拖到眼前來。

*

謝諾夫俯視著這一切,從衣兜裏摸出懷表看了看,再望一眼被掀至一旁,勉強由井口支撐的沈重鐵板,忍不住搖了搖頭。

指針轉了一圈,再度指向了零,謝諾夫把懷表蓋子一合,伸手摸到腰間的一支火銃。這種舊時代的火器極其笨重,準頭也不算好,唯一的可取之處,大概就是它看上去聲勢浩大,適合用在各類需要威懾的時刻。

謝諾夫動了動步子,正對著尤明的方向,臉上的神情也只有她能看見。他略擡下巴,示意了一個方向,尤明立刻意會,全身緊繃,做足了奮力一搏的準備。

“嘭!”

鄭旦肩膀上炸開一個血洞,整條胳膊有一瞬間的癱軟,尤明飛快掙脫他的桎梏,一腳踩上他的肩膀,朝洞口一撲,恰好抓住謝諾夫扔過來的繩索。

鄭旦發出一聲吼叫,想要拽住尤明的腳踝,卻撲了個空,撞在了籠門上。

下一刻,籠門劇烈一動,鄭旦滑在了地上。他回頭一看,四面的鐵籠都劇烈震動起來,是的,坑底中心的石塊上已經是空無一物,這是必然的結果。

頭頂忽然飛下來一個東西,差點砸上他的腳背,謝諾夫的聲音再次響起,“裏面還有火藥,送給你了。”

鄭旦下意識擡頭,卻什麽都沒能看到,轟然一聲巨響,鐵板砸下,頭頂又是密不透風的一片漆黑。

鄭旦耳邊一陣轟鳴,然後聽見近在咫尺的沈重喘息,還有自己胸腔裏的沈沈心跳聲,他雙手在地上快速摸索,手掌連同胳膊不住顫抖,終於摸到了那一支火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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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夜裏,方寰忽然感覺手臂一陣刺痛,他猛地驚醒,翻身坐起,發現對面墻上破開的窗戶裏透出了一層光。他立刻跳下了床,鞋也顧不上穿,兩三步跑到墻邊,又從身上取下鑰匙,打開了隔間窄門的鎖。

鎖鏈一陣響,驚動了正坐在長椅上翻看資料的人。許嶼看他一眼,又收回了目光,“有事嗎?”

方寰臉色不善地盯著他,“你在幹什麽?”

許嶼正在翻動手上的資料,並沒有立刻回答他。方寰卻一刻也不願等,一把搶過他手上的一沓紙張。

許嶼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,視線往上望了望,看見墻角上掛著半張破碎的蛛網,他閉上眼睛,打算休息一會兒。

方寰盯著他,臉色陰沈不定,“這些資料是誰給你的?”那是近半年來“草棚實驗”的各項數據,從志願者的身體數據到變異概率,大致都能看到,算得上十分詳盡。

許嶼隨意道:“那個人叫什麽名字……抱歉,我忘記了。”

方寰驚疑不定地看著他,那副如臨大敵的姿態簡直要把許嶼逗笑了,他搖了搖頭,寬慰一般地說道:“你在擔心什麽呢?我和你如今是同一陣營,自然會有不少人向我獻殷勤……更何況,這些情況我遲早都需要了解,早一點和晚一點又有什麽重要的?”

方寰難以描述自己的感受,一方面,許嶼的話有幾分道理,另一方面,他心裏有種令人不安的模糊預感,就像處於引擎失靈的前一瞬間,無處著力。

許嶼自顧自躺上了長椅,說道:“我要休息了。你可以把這些東西都拿走,如果你想的話。”

方寰等了片刻,慢慢往回走,即將跨過窄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,許嶼依舊沒動,只是窗外月光忽然變得明澈起來,一線光照下來,恰巧落在他腳踝上系著的一條鐵鏈上。

*

方寰始終心神不寧,夢裏看見天地變色,街區燃起了大火,父親英氣的面龐沾上了血汙,身軀腐朽……許多混亂無序的片段,像是一個恐怖故事的開端,又像是過往經歷的一種重組。

一盆冷水潑在臉上,方寰總算清醒了不少,抹了一把臉,又甩開手上的水珠。

忽然有敲門聲傳來,敲得很急,“小方哥!”門外的人喊著。

“進來!”方寰心裏一陣煩悶。

“小方哥!”那人氣喘籲籲,滿臉驚惶,扶在門邊不敢走進,像是隨時準備撒腿就跑,“那個,昨天關起來的那兩個人,他們不見了!還有……那幾個衛兵……”

方寰耳邊轟然一響,冷汗一下冒了出來,他急匆匆地往外走,一腳踢翻了地上的半盆水。走了一陣又停住,倒回去把許嶼一把拽了起來。

許嶼被拖拽著往外走,姿態稍顯狼狽,心情自然算不上好。只是,當他走出房間,看見了灰蒙蒙的天,還有身後那群神色慌亂的士兵,他一時沒能忍住,露出了笑意。

*

方家宅院裏一片狼藉,或者說,臨時市場裏。

濃烈的腥氣籠罩著整座院子,卻分不清這股氣味的具體來源,是布滿暗色汙漬的地面?是散落著模糊血肉的灌木叢?還是被撕開一大片的鐵板,以及臭氣熏天的坑洞?

方寰鎖緊了眉頭,再次確認,“全都死了?一個衛兵都沒活下來?”

“是……是的,雖然沒找到完整的屍體,但是、但是找到了一部分。”回話的人面色扭曲,顯然是見到了什麽令人痛苦的景象。

“關著的那兩個人也不見了?是死了還是逃了?”

“不清楚,不過……下面的貨品也少了兩個……”

方寰滿腔怒火,卻無處發洩,猛地一回身,拽住了許嶼的衣領,吼道:“是不是你!是不是你!”

許嶼眼裏流露出的不是慌張、也毫無畏懼,只有厭煩。他輕輕撥開方寰的手,又理了理衣領,這才說話,“我沒有必要做這些。”

方寰的兩條胳膊頹然地垂下來,肩膀一垮,安靜下來。

等在身後的小衛兵不知所措,小心翼翼地詢問,“小方哥,接下來怎麽辦,剩下的貨品又要轉移嗎?”

很久都沒聽到回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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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芩從最末的一節貨廂上跳下來,正巧落在一處沙丘上。她扔掉頭上的草帽,又拍了拍身上的塵土,終於得以暢快地呼吸了一陣。這是一列老式電車,運載窮人與貨物,蘇芩偷偷翻上了車廂,竟然無人察覺。

霧城保留著許多從前的精良建築,遠遠望去,還算是繁盛。只不過,畢竟已經過去了許久,昔日的榮光不再,即便曾經是牢不可破的軍事要塞,到了現在,也攔不住誰了。

蘇芩從沙丘後面繞出來,踏上了通往城區的中心大道。

“沿著這條路走下去,筆直的一個方向,很快就能見到一座六角塔尖,那就是混沌區唯一的一座戰爭紀念館,也是你要去的地方。”

*

塔尖越來越近,蘇芩擡頭註視著,感到了一陣心悸,她不由自主把胸前的吊墜握在了手心,似乎這樣就能得到一點依托。

很快,蘇芩來到了戰爭紀念館的門前。這座建築異常高大、宏偉、聖潔,和周圍的街景格格不入,或者說,和這整片土地都格格不入。蘇芩方一擡頭,便覺得有些恍惚,太像了,這幾乎就是一個微縮版的五號城。

令人意外的,紀念館外部並沒有士兵看守,只有個身形瘦小的老頭,用一把竹椅攔住了唯一的通道,見她走近,便把手掌攤開往前一送。

“什麽?”需要身份憑證嗎?

老頭笑了兩聲,“錢。”

蘇芩一時無言,身上也沒有混沌區的貨幣,思考了一會兒,從袖子裏抖出一把小刀,剜掉了肩膀上的一顆金質紐扣。

“這個可以嗎?”

老頭笑嘻嘻的,把竹椅拖到一旁,讓出路來。

*

推開純白色的大門,眼前是寬闊的走廊,走廊兩側陳列著一些用稭稈擺成的圖畫,隱約是戰鬥的場景,看上去十分簡陋,讓人完全沒有繼續往前走的欲望。果不其然,低頭一看,腳下是錯亂的幾個腳印,而走廊深處的一段路,就只剩厚厚的一層灰,連腳印都沒了。

蘇芩擡頭看了看頭頂,有一字排開的乳白色燈盞,她不再看兩旁的陳列物,而是數著頭頂燈盞的數量,一、二、三……直數到第九盞,她停下來,扭轉方向往左去,視線停住的地方,是一臺袖珍的留聲機。

留聲機上沒有唱片,看上去只是一個用來充數的裝飾品,沒什麽出奇,蘇芩卻停了許久。

她默不作聲地擡起手臂,解下項鏈,取出保存在吊墜裏的一小塊芯片,放在手心裏,目光在上面停留許久,十分眷戀的模樣。另一只手扣上留聲機的底部,取下一塊銅片。銅片原本所在的位置,顯露出一個淺淺的缺口。

紀念館內並沒有別人,想來也是,物資貧乏的年代,誰會把錢花在這種地方呢?但為了安全起見,蘇芩又繞著場館內部查看了一圈。

時間又流逝了一段,蘇芩嘆一口氣,她其實很不願意面對這樣的情形,既期待,又不安。她猶豫著,把芯片扣在了留聲機的缺口。

“小芩,”熟悉的聲音響起,一個小小的全息影像呈現在眼前,“好久不見。”

蘇芩的眼淚忽然流了下來。

我好想你,母親。她在心裏這樣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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